云顶之上
《云顶之上》
爬升、倾斜、转弯、爬升……车水马龙的街道渐渐远离我，行人和车辆逐渐变成密密麻麻流动的细小尘埃，楼房也慢慢缩小，城市整齐的布局随之一览无余。随着转弯倾斜，地平线慢慢上升，地面如一幅巨大的大地色格子挂毯扑面而来，眩晕之中你会惊叹于它朴实大气而又明晰的色块。然而渐渐地，视野之中色块也淡了，只有越来越多的淡灰色，最后只见得到松花江在淡灰色的宣纸上描绘黛色的、弯弯曲曲的写意笔画。没等尽兴欣赏，笔画又不见了，下面只剩大片的深灰色，已经到了云层之上，云层如同傍晚日落后的雪原。抬头看看天空，日落的方向是金黄耀眼的蜂蜜色，蜂蜜色上头又是深邃的宝蓝色，透明而纯净，启明星已经升起来了，比在地面上看到的要大、要亮，在机翼旁闪闪发光。
于是暂时松了一口气，身体又向座椅上靠了靠，强迫自己适应空落落的失重感。想想吧，不到一个小时前，还在忐忑不安地考虑这爬升究竟是什么一种状态，于候机楼看着“航班延误”四个字数着时间，内心期待而又紧张时，时间真的是过得很慢。然而上了飞机才发现起飞也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迅速，最初飞机只是慢悠悠地在跑道上行驶，好像故意要让你干着急。于舷窗看着忽悠悠晃动的巨大飞机翅膀，你会想着它究竟能不能让飞机平稳地在天空飞行。突然飞机如同高铁一样，在跑道上加速而行，猛然感觉被压向座椅靠背，抓紧把手数着时间的时候，一种微妙的失重感突然从脚底传来。再往下看时，楼房和街道已经在你的下方渐渐隐去，人类科技已经让你摆脱地心引力向下的趋势，腾空而起。这对于第一次经历飞行的人，着实是很新奇的。
再一次望向舷窗，夕阳的余辉渐渐褪去，启明星显得更大更亮，而天空也如同未被人类探索过的深海一样，散发通透的宝蓝色光芒，蜂蜜色变少了，凝聚成了视野里的一条金黄色的细线，那细线又如同一把笔直闪着金属光泽的长剑，分割开了黄昏和夜晚。然而，你会很快发现，这一切都太短暂了。不久，黑暗就笼罩了舷窗，只能看到机翼上的灯光，于黑暗中和启明星一起闪耀着。而此时此刻，你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飞机上，除了气流引起的颠簸，似乎什么都不会再发生。你在运动吗？是的，我在运动。然而，这是几分钟前的经验告诉你的吧，此时此刻，你又靠什么来确定你是在运动的呢？就像人生中经历的某些阶段，一片漆黑，直观上完全感觉不到前进，甚至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在前进，你只有一次次坚定地确认你是在前进的，把握好方向和状态，才不会迷失，无非如此。强迫自己适应高空环境，喝了点飞机上的饮料，打开飞机上的美食杂志，后悔没有戴手表上飞机，黑暗中再不知道时间，真的是件很郁闷的事情。
然而，很神奇的景致，便在路过大城市上空的时候出现了。从高空的角度，看万家灯火，没错，城市密集区的街道汇集成了宛如银河一样的存在，银河中的一颗颗星星就是家家户户的灯火——只不过“银河”更呈现金黄色。有的“银河”是规规整整的四方形，有的是蛛网形，还有的就如同河流一般延伸到远方。飞机下方仍旧有暗暗的云层，如今它们飘浮着，氤氲成了“银河”上方的阴影，这就让人感觉下面的街市仿佛在另一个神话世界当中。最漂亮的就是遇到大城市了，蛛网版的“银河”一直蔓延到地平线处，在你面前展开一幅闪耀着炫光而又抽象的画面，很是壮观。你会想“这是何方城市”？然而脑子里又是另一句话“不过萍水相逢”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，终于听到了飞机下降的语音通知，虽然感觉不出飞机的高度，然而耳朵已经有了疼痛的反应。偏偏就在此时，舷窗外又有了红色的闪光，透过一阵阵的闪光，能看到厚厚云层的清晰轮廓，仔细一看，闪光当中却显现出青色的脉络，如同树枝，更像人的静脉血管——那是闪电吧，从前闪电都在我们的上方，如今闪电却如同摆在橱窗里的珊瑚饰品一样出现在视平线里，成为不必仰视就能看到的一景。然而内心不由得担心起来，好在不久闪光慢慢移动走了，这一切也是对流层的馈赠吧。但是有一点，欣赏而产生美感这件事，必须是以保证自身安全为基础的，距离感安全感才能产生美，如果闪电太近，就只有惊悚这回事。就像诗人远远站在海岸上眺望海景，可以歌颂海浪的美，然而他如果在暴风雨之夜于船上遇见大海浪，心中也只有逃命这种念头，即便多年以后再回忆，也写不出“浪花里飞出我的歌”，只能写成《泰坦尼克号》之类的灾难剧本。所以不要责怪尘世之人没有那么多美学细胞，只是因为尘世之人距尘世太近导致风花雪月难以成为主旋律而已。
然而地面终于越来越近了，终于，那些看过很多次的“银河”变成了街道，而街灯、车辆、亮着灯火的房屋也渐渐清晰了。恍惚从与世隔绝的地方重回人间，内心也不由得踏实起来。机翼离地面越来越近，有时候你会怀疑长长的机翼是不是能扫到高楼的楼顶，然而那只是昏暗中的错觉。忽然碰撞的感觉又一次从脚底传来，看着舷窗中飞速倒退的机场跑道灯，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。
以上便是夜航的整个过程，然而，我不愿意错过描绘返程时白天的航行，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云顶之上。航行过程不愿赘述，这里就就写写给我印象比较深的景色吧。
第一个比较惊艳的景色便是从三亚凤凰国际机场起飞的时候，飞机腾空而起，向下望，舷窗下方是碧蓝的大海，俯视之下，大海便如同一块巨大的、延伸到天边的、光滑耀眼的孔雀石。孔雀石上点缀着点点白色的船只，于阳光下闪着碧蓝色的迷人的光泽，甚是壮观。突然飞机开始转弯，发生倾斜，顿时地平线慢慢上升，巨大的孔雀石于视野当中慢慢竖起，俨然一座巨大的毫无瑕疵的扑面而来的孔雀石屏风，白色的船只神奇地在倾斜的石屏上滑行，仿佛挂在石屏上面，又如同镶嵌在孔雀蓝缎面上的一颗颗珍珠，和缎面的光泽交相辉映。
而后便是真正意义的云顶之上了，穿越云层之后，你会发现阳光的颜色是如此耀眼，而天空也蓝得透明。最奇妙的就是那一朵朵云彩了，它们已经不是平时从地面上看到的云彩，它们从你的下方、前方、旁边迅速地移动。飞机仿佛行驶在冰原之上，冰原的巨大缝隙正如同南极的冰洞，深不可测的冰洞下面同样是蓝色的大海。大多数云彩整齐地排列着，一堆一堆，那种感觉，正如看到东北雪原上常常看到的景色世界一样。然而总有特立独行者昭示它的壮观之处，雪原中也常有耸立的雪峰，被簇拥着立于舷窗之前。与北方街道的雪不一样的是，这里的“雪”更加洁净，更加大气，而且，绝不会被尘世污染。
然而最终人还是脚踏实地的存在，重回地面，搭上大巴，耳朵尚未适应气压变化，仍旧一片糊涂。远处一阵轰鸣传来，又一架飞机轻快地腾空而起，机翼上灯光闪烁，然而飞机瞬间消失不见，只见得茶色黄昏中细细的一条亮线。你会怀疑当初是不是就是在那么高的地方俯视地面的。总之，你会觉得，有些风景只有从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出另一种风采，有些感受，只有处于特定的环境才能留下深刻的印象。然而人生多的是脚踏实地的平凡，少的便是一个个“特定情况”比如：青春、挥霍、无知、无畏、年少热血的张狂、站得高望得远的机遇……
正因为有些感受只能于特定时候才能有，所以要珍惜某些特定的好时光，不要虚度，要留下记录和回忆。正因为人还是脚踏在大地上的存在，所以面对平凡时不要那么畏惧默默无闻，走下去便好。
搭上大巴，驶向市中心，再一次看到道路车水马龙，建筑鳞次栉比。每个路人行色匆匆，正准备各干各的一份事去。我想，此时此刻，会不会有人也在几万英尺的云顶之上，俯视着这里，试问这是何方城市，然而却感叹萍水相逢？感叹我们不过是浩瀚“城市银河”当中的一个微尘呢？
然而如今，我能够有好的体验，好的记忆，能把这一切写下来，这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。